2019年3月25日 星期一

孕育旅行

育兒前,一手拿著粉筆,一手敲著鍵盤,在講台上解惑傳道。熱愛透過閱讀與步伐在世界探險,走過一個個國家、走入一個個異國家庭後,發現自己最想去的是:「生命」。


育兒後,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畫筆,帶著雞寶寶在生活中小旅行,體驗四季與人情。順著生命的流動,欣賞沿途的風景。



       大學就讀英語系,四年的時光浸濡於歐美文學,原文磚塊書中堆砌出高聳入雲的教堂、梭羅回歸自然的獨居小屋和富蘭克林誕生的牛奶街開啟了我自助旅行起心動念。因此,利用課餘時間積極接家教轉取旅費,趁著炎炎夏日,大學生漫長的暑假,我背著背包在北美大陸探險,飽覽加拿大洛磯山脈的湖光山色、尋路美國東岸五月花號的史蹟。返國後,遨遊世界的想望在我的腳底生根,背包客的基因自此深植我心,隨時準備啟程。
      有了自身讀書與行路的經驗,考取教職後,相信語言與文化兼容並蓄的教學能帶給學生更寬闊的視野與深度的學習。初任導師,剛好班上有位法國交換學生「小米」,可愛又隨和的小米顛覆我們對法國人的刻板印象,十分融入班級的她帶給導師班許多逗趣的回憶,讓我對小米的家庭文化十分好奇。因此,初訪人文薈萃的歐洲,我選擇到小米的家鄉,期待裝載滿滿的薰衣草香氛和文化體驗回國分享給導師班學生。
      小米一家人讓我看到迥異於亞洲傳統的家庭互動模式,和他們一起聊天、生活,一點一滴打開我的心靈視窗。星空下、餐桌上,看到小米與他的父母如同儕般討論政治、歷史、經濟等等議題,伴餐蠟燭愈燃愈短,心情很飽滿。原來,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人是這樣思考、生活和教育孩子,這樣自在從容和開放圓融的家庭文化令我十分嚮往。
      我在結婚誓詞寫下:「同心的日子裡,我們會保有可貴的獨特性和最初真情,一起聰明冒險。」結婚後的蜜月旅行,與人生中的最佳旅伴齊力規劃歐洲旅居四十天,自駕馳騁在法國、德國、瑞士、奧地利、斯洛伐克和捷克,入住常在授課的英語雜誌文章中出現的沙發衝浪和Airbnb。我們發現到訪一個國家,感受最深刻的是家而不是國,如果沒有進入當地家庭,對國家的理解還是很淺薄。 
       走訪令人驚嘆的歐洲古堡與山林,讓我們一再回味的卻是旅途中的那些家庭。住進歐洲家庭,與他們閒話家常,我們感受到:「誰管你大學考第幾志願、誰管你年收入多少、誰管你有沒有名牌,他們想知道你擅長什麼?你對什麼有熱情?你知道什麼有趣的事?你是個怎樣的人?」旅居,讓我們往更適合的自己、家庭、工作和生活緩緩定進。我們更堅定地跟著心中的鼓聲走下去,做彼此的後盾,勇敢地離開舒適圈,踏實地建構想要的生活與生涯。
      回國後,動筆於教育心理與輔導研究所的碩士論文期間,閱讀心理諮商師黃錦敦的旅行記事「生命,最值得去的地方:敘事治療與旅行的相遇」,欣喜地怦然著。原來,我最想去的地方是,生命。準備好了解與理解的行李,探尋愛與生命的本質。返鄉好好聽爸媽說話,和阿嬤聊聊她躲空襲的日子,原來,最想去的地方,是忽略好久的地方。
       那年暑假得了空,也厭倦了跨境移動,忙得團團轉的生活停了下來,心也靜下來,回到炙熱的家鄉,與家人在家旅行。明明小時候是阿嬤帶大的,卻不曾了解她,有一天她會走,若能好好聽她說故事,或許我和她都比較不遺憾。
      我問:「阿嬤,您還記得小時候這裏有沒有被飛機轟炸過?」
      阿嬤;「有喔,我細漢和你阿祖去賣東西給阿兵哥,飛機一直來,我們躲在橋下,才沒有被射死。那個掃射,射死很多阿兵哥。」
     
阿嬤開始陷入回憶的漩渦,滔滔不絕講起從前。
      阿嬤:「我爸爸很早就過世了,我自細漢就要一直做事,要背小孩煮飯洗衣,很艱苦,哪像現在小孩整天玩。以前你姑姑和爸爸跟著我也很艱苦,他們出生後就放著他們鼻涕流、沒鞋穿。我要工作,都讓大的帶小的。」
       阿嬤的回憶活靈活現起來,第一次聽她説她的人生故事。
       
阿嬤繼續說:「人活著真的很艱苦啊!我從年輕做到現在,好不容易輕鬆一點了,現在拖著這隻跛腳,哪裡也不能去。人活著實在艱苦啊!」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阿嬤,因為我沒有經歷過那些辛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知道,阿嬤是我們的根,因為她過往的堅毅,才有現在的我們。回鄉聽阿嬤講古,感覺走了一趟尋根之旅,期待下回返鄉再次訪問阿嬤。
      然而,那年暑假,高齡九十多歲的阿嬤安祥地過世了。本來還有很多問題想問阿嬤,還要聽阿嬤說故事,沒想到阿嬤講古沒有之二了。不過,阿嬤把大家集合起來了,大家都回來看阿嬤了。我們在阿嬤家待著,感受阿嬤在世時一天的生活,大家都在說阿嬤的故事,很多阿嬤的故事。
      第一次面對親近的人死別,很多感受,甚至覺得身為老師,讓學生「學生」似乎不夠真實。「學死」,思索死亡,體會花落有時,似乎更能在回顧一生時,平和與喜樂。阿嬤說:「人生就是艱苦。」當時覺得疑惑,心想:「不是這樣吧?」我看著照片中的阿嬤,她看著子孫們的圓滿笑臉,我試想,她當初說的應該是「人生就是甘苦。」有苦有甘,才是人生。阿嬤一生身體力行的愛,來不及問她的問題,就讓生命去解答吧。我本來以為要走得夠遠、成就夠多事、影響夠多人,才是豐盛有意義的人生,有一天,我在網路上搜尋阿嬤的名字,沒有任何紀錄,我恍然大悟。
      懷抱新生命後,開啟我另一片風景。寶寶住在肚子裡,不僅喚起我沈睡的藝術細胞,也激起源源不絕的創作力。原本畫畫手拙的我,懷孕後,水彩成癮。上班之餘,信手構思草圖;下班後,沈浸在暈染色彩,喜悅且靜寧。開始畫畫後,對生活的觀察也有了不同的視角。走在路上,會特別觀察樹葉的樣貌、花朵的姿態,更是習慣遠眺遠方一抹抹雲彩和透明天空,然後不自覺跟肚子裡的寶寶讚歎造物主的奇妙。與寄居肚子的寶寶相處,每一日都是小旅行,像個導遊般,時時向寶寶喃喃低語,介紹日常風景。
      寶寶蝸居近九個月,想出來親眼瞧瞧世界。寶寶在我生產前一週便釋放想出來玩的訊息,好讓我和家人做好準備。生產前七天,上廁所發現果凍狀分泌物和一絲血絲,是子宮頸開始擴張的徵兆。生產前五天,產檢內診,已開一小拇指,肚子的位置降低,有壓迫的膀胱的頻尿感。生產前兩天,晚上八點就睡意和便意濃厚,排好睡好,養足體力。生產前一天,依舊晚上八點便睡意和便意濃,排好睡好,睡前還跟寶寶一起回顧兩人緊緊相繫九個月的歷程。
      回憶當時十二小時的生產之旅,就像是一場衝浪體驗,必須把握陣陣浪潮,踩著浪頭奮力向前生產當日早上八點多,不自主流出一點液體,想説再觀察看看。吃了早餐後,再次發現不自主流出一點液體,立刻墊上產褥墊,爸媽立刻趕回送我到醫院。途中,都沒有其他感覺,一派輕鬆。約十點多抵達醫院,和媽媽搭電梯時,羊水才一直流了出來。護理師問:「是誰要生?」我和媽媽面面相覷,媽媽疑惑,究竟是我肚子太小還是她肚子太大呢?
      在病床躺著待產,沒有任何陣痛,子宮頸才開三公分,護理師幫我加子宮收縮劑,中午十二點多,先生從台北趕回來,我安心許多。吃了媽媽買了小籠包、蛤仔湯和紅豆餅,準備上場。陣痛來襲,呻吟不停,趕緊請麻醉師幫我打減痛分娩後,內心呼喊:「這世界真是奇妙,這世界真是美好!」連內診看子宮頸開四公分都不痛了,還可以小睡一下。
      晚上七點多發現產墊上有果凍狀落紅,應該是排出子宮頸栓塞,子宮頸瞬間開七公分,陣痛開始天崩地裂而來,八點半內診子宮頸全開十公分,練習幾次像大便一樣用力後,被推進產房,醫生和護理師都十分鼓勵人心地直說:
    「來囉,陣痛來了,深呼吸一口氣,肚子頂出來用力,慢慢吐氣,再來一次。」
    「你做得很好,再加油,就是這樣。」
    「好,陣痛過去了,慢慢吸吐,休息一下。」
      護理師幾乎傾身到我身上幫忙壓肚子,重複了好幾次,卻還是生不出來。我口乾舌燥好想喝水,但護理師說喝水會吐。我一直被陣痛浪花打回原地,筋疲力盡。先生被帶來進來,摸著我的頭:「BB加油!你可以的,寶寶也在努力!」心中浮現踩著衝浪板的畫面,陣痛浪花來臨前,我被戴上氧氣罩,深吸了一大口氣,使勁大便的力氣,有股東西滑了出來的感覺。
      醫生説:「頭出來囉,我們再用力一次。」
    「來囉,陣痛來了,深呼吸一大口氣,肚子頂出來用力。」
      晚上九點二十二分,先生激動説:「寶寶出來了,寶寶出來了。」我已淚流滿面了。
      護理師將寶寶清潔之後,讓寶寶趴在我的身上,有種好神奇的感覺,前一晚還隔著肚皮摸著他的腳腳,現在真的摸得到他每一吋軟軟的肌膚了。
    「是我們在滋養著天地之心,而我們所存活的這個天地究竟會變得比較好或比較差,就端看我們是變得更好或者更差。在這裡扮演關鍵性角色的,就是愛的力量。當我們心中有愛時,我們就會努力去使自己更好。」---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養育孩子好似登山之旅,徒步向上、埋頭往前,挑戰體力和意志力的極限。然而,旅途中的清新風景,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滿足與平靜。育兒後,用餐的選擇、週末的放風、購物的項目等等,都以寶寶為優先考量。成為爸媽後,不自由卻很快樂。即便有無法安睡的夜晚,每天起床,抱著軟綿綿的寶寶,仍覺得無限感恩。能全心全意地付出愛,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隨著寶寶的成長,我們開始有言語和肢體的默契。寶寶胖嘟嘟的臉頰,總愛倚在我肩頭撒嬌;寶寶總愛在推車上回頭看我要擊掌,然後轉頭回去喜孜孜地笑;寶寶學站後不停歇地練起身,得意地示意要我拍拍手。寶寶水汪汪的雙眸有我的倒影,寶寶的燦笑治癒每個疲憊。因為寶寶,每個平凡的日子都歡欣。一天天很長,一年卻很短。生子後,驀然回首,那掌心中軟綿的嬰兒,轉瞬成為活力滿點的半獸人了。
      一歲初的寶寶的變化讓我筋疲力盡,反覆出現的蕁痲疹給了我不眠的夜。
「我們不是要生個好孩子來養,而是因為孩子而成為更好的大人。」遇到育兒瓶頸時,看到了這句話。以往的旅行,我都習慣做好完備的規劃。然而,在育兒的旅途,我要試著空下來、慢下來,陪著寶寶觀察一草一木,感受微風暖陽,探索他眼中的新奇,嘗試他心中的渴望。
       日日帶著寶寶親近大自然,常常料理和烘焙餵飽寶寶,不僅寶寶天天不一樣,全職媽媽也時時成長。跟著寶寶生活,日常的風景不再平凡。以往,我習慣用文字記錄心情,如今,我熱愛用畫筆佐文字,捕捉寶寶的生活點滴,製作成獨一無二的繪本。逐步帶著近兩歲寶寶一起做家事,洗菜、放衣服到洗衣籃、拿衣架、吸地板等等,實現帶著寶寶一起工作的初衷,願我們都是獨立又樂在工作的人。育兒風景,日日新奇,繼續旅行。